汉乐府《十五从*征》是我少年时代读到的，好象成为我生命里的一幅画了。
十五从*征，八十始得归。道逢乡里人：家中有阿谁？遥看是君家，松柏冢累累。兔从狗窦入，雉从梁上飞。中庭生旅谷，井上生旅葵。舂谷持作饭，采葵持作羹。羹饭一时熟，不知贻阿谁！出门东向看，泪落沾我衣。
少年变老翁，结束战争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，迎接他的只有满院子的荒凉。老兵采集了野生的谷子与葵菜，做了饭和羹，可是不知道要端给谁吃。
我想出一幅白发苍苍的老兵独对破败狼籍的院落凄然落泪的场景，不由得就鼻酸。
从此，只要想到荒凉，就会想到“旅葵”，就会心生凄惶怆然。
不过，始终没弄清楚，这葵到底是个什么样。那时，我知道的葵，只有一种：向日葵。可是向日葵开得那么热烈，和荒败的家园好象联系不上，再说向日葵除了葵花仔，叶和茎根本没法吃啊！
有一年，在婆家吃到一种菜蔬，像辣椒又像豆角，滑爽脆嫩，顿时很惊喜，这么好吃的东西叫什么呀？有人告诉说是*秋葵。我立即就将它和那首汉乐府里的“旅葵”对上了号。虽然形貌上看，终究觉得差点意思，但滑滑的，脆脆的*秋葵做羹汤味道也很不错。
不多久后的春节，我又遇见另一种菜，一株一株长在地里，叶片攒攒簇簇的，很好看，这菜叶子嫩时，像枫叶，又似桑叶，老些时，叶片颜色又像我小时常吃的芥菜叶般，多出靛蓝的脉络来。我总想养一盆在阳台。——对了，像天竺葵。
我找好些人打听这个菜的名字，人家说方言叫“齐菜”，不知道大名。我一想，可能是荠菜？荠菜不是都在春天的田野里吗？什么时候种入寻常百姓家，而且为什么此荠菜和彼荠菜，差别如此显著？我问来问去，得不到答案。
倒是无意间读到陆机的《园葵诗》：
“种葵北园中，葵生郁萋萋。朝荣东北倾，夕颖西南稀。”
这里的“葵”是啥？*秋葵？这个我知道，并不见得要“向日”而长；向日葵吗？有些像！
后来又看到诗经《豳风·七月》中也提到葵：
六月食郁及薁，七月烹葵及菽。
八月剥枣，十月获稻。
为此春酒，以介眉寿。
这就更让我糊涂了，些诗文里提及的“葵”和*秋葵，向日葵有没有关系？
我索性找来《齐民要术》看，蔬菜篇首居然就是“种葵”。按这上面所说，葵，是胡葵，其花紫赤。在古代是一种很重要的蔬菜，《诗经》中早已有记载，元代的《王氏农书》还说葵是“百菜之王”，又说现在的葵有紫茎和白茎两种，且此葵因栽种季节不同而分别称为春葵夏葵和冬葵。
可以断定，这不是向日葵，也不是*秋葵。*秋葵的原产地，争议颇大，但基本上倾向于认为来自国外，盛行起来也就是这些年的事。
注释说得明白：葵，锦葵科的冬葵，也叫冬寒菜，其味柔滑，古时又叫“滑菜”。
我便在网络上搜索“冬寒菜”。这一搜，不由得大叫出来：哎呀，原来这葵菜，就是那“齐菜”呀！
这下水落石出了，那个汉乐府的老兵采下的，陆机诗里写的，诗经里的“葵”，都是冬葵菜！
冬葵菜说是在春秋战国时便出现，曾成为“百菜之王”，地位可能和大白菜在北方人心目中一样，到唐代后，声名渐渐没落，如今则成为难得一见的菜蔬了。倒是我的婆家那里，每年大年初一的早餐，按习俗，全家吃素，家家户户不约而同，煮葵菜吃。什么道理呢？没有人说得清，我婆婆说：就是个习惯嘛。
我就会想到很多长辈还守着的习惯。像我外婆，看到小辈，必定要包一个红包，表示疼爱和祝福；像我婆婆，一定要等齐了一家人再吃饭；像我母亲，她对女儿女婿的到来，即便人再虚弱倦怠，也一定要尽心地招待寒暄。不管时代怎么变迁，礼数对她们来说，就是重要的。
我费了好大的劲，总算大略晓得了“葵”的情况，扔下书本后，不由得自嘲，我这是不是闲得无聊了。后来一想，起码，通过葵，我见识了人生。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